長樂宮裏, 蘇錚一個人靜靜站著，不知在想些什麽，靜謐安逸。突然間宮門外傳來吵雜聲, 裏面還夾雜著楚嶠的不滿。

“讓我進去！”楚嶠聲音頗大。

“侯爺, 您真不能進，皇上吩咐了, 今兒個是誰都不見。”德子唯唯諾諾。

“那你也攔不住本侯！”楚嶠提高了音量。

“侯爺！誒，侯爺, 您不能硬闖啊！”德子慌慌張張。

“皇上, 您不會真要讓雲音嫁給那什麽湘南侯世子吧？”楚嶠沖進來見著蘇錚就急沖沖地問了出來, 連禮節都忘了。

德子跟在後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，只得小聲稟報道:“皇上，陵陽侯急著要見您, 奴才們攔不住。”

“朕知道了，你先下去吧。”蘇錚不甚在意，擺手讓德子退下。

仿佛赦令一般，德子應了一聲後飛快地退後閃人, 留下楚嶠和蘇錚二人相對而立。

楚嶠等耐著性子德子退出去，便迫不及待問了起來:“皇上，您是不是真準備答應百裏巍那小子！那小子明顯沒安好心, 這種事哪裏能答應。”

蘇錚頓了頓，避開楚嶠的目光，看向窗框外，嗓音低啞道:“這是朕與湘南侯世子之事, 你不要跟著來胡亂參合。”

“既然是皇上和百裏巍之間的事，何必要把雲音扯進來，皇上您平天下也不用靠一閨閣女子。”楚嶠一時氣急，說話間不自覺地帶著刺。

蘇錚沈默了半晌，突而自嘲地對楚嶠道:“倘若只用一個女子便能了卻本朝一大禍患，朕又何必大動幹戈呢？”

楚嶠被堵得只能幹瞪眼了，煩躁地繞著轉了幾個圈，咬咬牙關也不管什麽了，直說道:“皇上你分明已經知道唐雲音就是唐鳳鸞，鸞兒為你已經死過一次了，你難道還要她再為你犧牲一次嗎！鸞兒如何想，你就從沒有考慮過嗎？”

三人自小一起長大，彼此之間的心思誰都是心知肚明的，楚嶠覺得蘇錚把鸞兒當成唐雲音完全是在自欺欺人，如此挑明說出來，蘇錚也就沒法逃避，比起讓鸞兒遠嫁衡州，楚嶠寧可讓鸞兒再次入宮，雖說不能日日見，但總好過山高水遠，妄念成災。

聽完楚嶠的話，蘇錚竟然勾了勾唇角，露了抹笑意來:“若能為大周盡一份力，朕以為鸞兒自然是願意的，鸞兒的心思朕比你更能猜到。楚嶠，不是你的東西，你便不該去覬覦。”

楚嶠手握緊又松開，蘇錚說得沒錯，鸞兒不是他的，他一直都只把對鸞兒的那些心思藏在心底，“臣確實是意屬鸞兒，皇上即便是殺了臣也改不了臣的心，臣萬死不辭，只求皇上讓鸞兒安心於皇都。”一撩衣擺，直接跪了下來。

蘇錚與楚嶠對視了片刻，然後認真對他道:“朕是君王，有太多事身不由己，百裏巍要鸞兒的目的朕不是不懂，陵陽侯且回吧，朕此事自有計較。”

“皇上！”

蘇錚自然是不會放鸞兒走的，只不過楚嶠那副心急的模樣看在蘇錚眼裏，只覺得格外別扭，分明只是個局外之人，何來的資格去關心鸞兒，來求於他。

百裏巍那日以求娶唐雲音為條件來決定立場，就已經讓蘇錚萬分惱火，只不過蘇錚身為君王，再如何在意一個人也只能藏於心中罷了。一個小小的世子竟敢公然與天子叫板，實則膽大妄為，且不說百裏巍只是整個棋盤上的一顆棋子，即便是最重要的，那也有取而代之的方法。不過雲音自然不會在三日之內答應的，這三天的時間讓百裏巍來看清朝中的局勢，決定如何站隊已是綽綽有餘了。

“皇上，國師求見。”

長樂宮外德子哀怨的皺著一張臉，中氣不足地稟報著，怎麽今日都趕巧一塊兒來了，還個個脾氣不好的樣子，這陵陽侯才剛剛前腳走了，後腳國師就跟著來了，皇上那一早就明確說了今日誰都不見，方才已破了一會例，現在又來一個惹不起的，這可讓他怎麽辦才好啊。

想雖是這樣想著，可德子總歸是老老實實稟報了皇上，不為別的，就為那自己的命門正被陸雲天單手挾持著，想逃也無路去了。

“讓國師進來吧。”

蘇錚低沈的聲音聽不出喜樂，德子也不敢枉自猜測，只說提醒一下國師緩著點說話總歸是沒錯的，可就這麽一回頭的功夫，哪裏還有國師的人影，陸雲天早就一個閃身進去了。

誒！德子一甩拂塵，重重嘆了口氣，回到墻角接著曬太陽去了，心裏只求別一會兒再來一個。

“國師不請自來倒真是極少，看來今日是有要事與朕商議。”蘇錚此刻的心情大抵與德子是一樣的，剛送走一個這又來一個，連到長樂宮躲個清凈都避不開這些非無視聖旨的人。

陸雲天對蘇錚的玩笑話完全無動於衷，直接開門見山道:“皇上，臣前來特向皇上辭官回故裏。”

蘇錚原以為陸雲天上來第一句話會和楚嶠的差不多，皇上，你為何要讓臣師妹遠嫁衡州。卻沒想到陸雲天竟然是來辭官的，在這時候提出如此不合時宜的話，蘇錚自然是不會同意的。

“國師一職乃我大周根本，豈能更換如此頻繁。”蘇錚摩挲著手中的玉石細珠，打量了幾眼陸雲天問道:“不知國師為何有此念頭，不妨與朕細細說來，若朕能替國師解了心事，那便是再好不過了。”

“皇上以國事為重，臣以家事為重。”陸雲天這話說得一點都不慚愧，甚至有些囂張的韻味在其中，“皇上知道臣是蓬萊島的弟子，自小於蓬萊島長大，故蓬萊島便是臣的家。臣家中有一師妹，生得明艷動人，只是大小就身子不好，臣來皇都時師妹也一起跟了過來，只是皇都城裏對師妹來講人生地不熟，前些日子還大病了一場，臣擔心師妹身體安危，故特來向皇上請辭，願帶師妹一同回蓬萊島。”

“你要帶雲音走？”蘇錚兩道好看的劍眉擰在了一起，好你個陸雲天，拐著彎兒來說朕的不是，可即便是這樣，蘇錚也不想讓陸雲天辭官走人，如果他真的把唐雲音一同帶回去了，那與去衡州有什麽區別。

陸雲天對蘇錚說道:“臣也舍不得讓師妹舟車勞累，皇上若能護臣師妹一世於皇都無憂，臣亦可應皇上保大周無憂。”陸雲天笑得溫和，眼神深邃，藏著些看不清的東西。

“國師與師妹感情真叫朕羨慕不已。”蘇錚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的話有些酸溜溜的，只是接著說道:“國師安心，國師的師妹亦是朕心上之人的胞姐，即便是沒有國師這般來說，朕亦會保她一世無憂。”

“既然如此，那臣便在此謝過皇上了，臣告辭。”

果然這些修道之人沒有一個是好惹的，只不過陸雲天居然會為了一件未定的事做出如此承諾，看來鸞兒在蓬萊島上的日子過得倒也是舒心。蘇錚心裏稍有了些許安慰，一想到那一日的情景，頓時便是滿身心的愧疚之感。

於是終於在送走兩撥人後，德子不負眾望地見到了第三個不把皇上旨意當回事的人。

“誒，誒，戴小將軍，您真不能進去，奴才這也是聽令行事，小將軍千萬不要為難奴才們。”

因為沈衍是坐著輪椅來得，所以看在德子眼裏，武力值也就沒有多少了，只過不，這好歹也是位小將軍，妹妹還是如今的皇後，雖說不招皇上待見，可怎麽也不能不敬。所以德子十分為難，把眼前這人攔住也不是什麽難事，可萬一事後因為什麽給追究起來，自己豈不是要倒黴了嗎。思及至此，德子重重嘆了口氣，難道這就是老天要忘我？

“德公公的意思是皇上說了，今日誰都不見麽？”沈衍換成了戴青筠那副溫潤如玉的形象，若是唐雲音在這兒見到了，定是要罵上一句道貌岸然的。

“正是這般沒錯，要不小將軍今日且先回了吧，明日再來，豈不正好。”德子飛快地回答著，心裏只盼著沈衍快些回去才好。

沈衍想了想，心裏一動，冒出個主意來，隨後對德子溫和說道:“既然是皇上的意思，那我這做臣子的自然是不得有違的。只是難得入宮一次，便去見皇後一面吧，也省的祖父天天掛記著。”

德子頓時又冒出了一層冷汗來，這戴小將軍哪裏知道皇後早被皇上變相軟禁了呢，若現在放他去了，可不是要被戳穿了。可是皇上這兒又不許人進，兩下為難，實在不知如何才好。

就在德子一籌莫展的時候，季櫟及時出現了，瞄了幾眼當下的情形，明白了個七七八八，對德子道:“戴小將軍是皇上指名兒要見的，德子，放他進去吧。”

“誒！”德子抹了把腦門上的虛汗，心說自己怎麽不知道皇上有說過這事，不過也管不了那麽多了，先解圍再說。

“季侍衛，您來得可真及時，要不是您來，奴才這完全不知該怎麽辦了。”德子看著沈衍進去後，對季櫟連連稱謝。

季櫟冷著臉，一擺手走遠了，心說你要瞞的那些個事，那位爺哪件不知道啊，有些就還是他一手給咱們皇上謀劃的呢。

“你怎麽也來了。”蘇錚覺得自己今天來長樂宮實在就是個錯誤，倒不如坐在禦書房裏披折子，估計見的人不不過是這幾個了。

“也？皇上莫不是今日還見過其他的人，德子不是說皇上今日是誰都不見的，難道是在誆臣？”沈衍一改溫和的形象，棱角鋒芒顯露無疑，“讓臣猜猜看，今日來得人莫不是有國師和陵陽侯？”

“你倒是看得通透。”蘇錚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，沈衍從一開始就站在自己這一邊，可以說如若不是沈衍，戴家不會散得這麽快。

沈衍聳了聳肩，嘟噥了一句知己知彼百戰不殆。這麽多雙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雲音呢，自己哪能一點心都不上呢，這不是要把雲音拱手讓人嘛，當然也包括現在眼面前的這位。

“所以皇上是如何想得，這百裏巍對唐雲音勢在必得的緣由恐怕多半是為求一自保，就算唐姑娘不答應這婚事，百裏巍也不會就輕易放棄，臣以為倒不如由皇上來給他指派一門親事，也好讓他安心，可不是兩全其美。”沈衍默默把自己那點小心思給忽略了過去，雖然蘇錚心裏亦是心知肚明，不過現下兩人都不提及，權且當做並不知情。

蘇錚思索了一下，腦袋裏浮出了太後之前準備的美人圖來，皇都城裏待嫁閨中的姑娘們幾乎全在上面了，看來太後之前做得事倒也算得上是有遠見了。蘇錚一個個想過去，最後停住了，姑娘倒不是沒有，只不過是，“替湘南侯世子指婚，若是姑娘家差了，百裏巍是不會應的，他既然看上了唐雲音的身份，那就要挑個和丞相差不了多少的人家來。朕思索了一下，這皇都城裏恐怕只有花國公家的寧文郡主花沁了。”

“花沁不妥。”沈衍只覺得給自己挖了個坑，若最後真成了花沁遠嫁衡州，雲音再萬一知道了今日的事，定會與自己置氣。

蘇錚頷首，同意道:“朕亦覺得寧文不妥，寧文是花國公最寵愛的丫頭，打小就被捧在手心裏，上頭幾個哥哥姐姐又都是寵她的，況且她大哥花思銘也是本朝的一員大將，怎麽能把他妹妹嫁到如此偏遠的地方。”蘇錚眉頭緊鎖，若寧文不行，那就只有唐雲音了，再如何想也沒有合適的人選了。

有卻是還有一位，只不過沈衍沒有說出來，若蘇錚真能舍得讓這位代替了雲音去，那自己也該趕緊把雲音拐走遠離天子腳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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